懷念高三：涂滿香水的情書 燒書做美味的飯

當高考倒記時只剩下三天的時候，我們把書全部抱來當柴燒，做了一頓香噴噴的飯，沒想到用書燒飯會這么香。

　　站在大學的門檻上，再回頭看高考，就像101歲的露絲站在打撈船上看泰坦尼克號一樣，心情和當時相比是有些變化的。

　　我就讀的中學是當地一所很有名的私立中學，就在那一年還出了個省理科狀元。走進校園，就看到“向×××學習”的大幅橫標。我們班有170多號人物，這個數字差不多可以湊成兩個水泊梁山。走進教室，那種劍拔弩張、硝煙彌漫的氣氛瞎子用鼻子都嗅得出來。誰會不在意高考呢？“十年寒窗無人問”，其實又何止是十年？對于我們農村的孩子來說，跳出農門的最好方式也許就是高考了。

　　進校的第一天就舉行摸底考試，考的是那一年的高考卷子。考試結果：我語文考了123分，數學考了23分。一門功課比另一門少100分的事，普天之下，我想除了發生在錢鐘書先生身上，就只有發生在我身上了。他高考數學只考得15分。

　　這次考試讓老師家長為我捏了一把汗，他們紛紛向我講述考試的木桶原理：即決定一只桶容量的不是最長的那一塊板，而是最短的那一塊。為了讓我潛心地學習數學，家里給我租了一間房子，出了校門拐個彎就到了。我給小屋起了個名字：“劍客居”。名字源于大仲馬的一本小說。

　　“劍客居”里住著三個劍客：“笛子劍”小濤，笛子專業，他有個口號“要學真功夫，請找濤師傅”，所以綽號“師傅”；“君子劍”小曠，理科生，綽號“老板”，口號是“出門要打陽雨傘，嫁人要嫁曠老板”；“才子劍”奉波，也就是我。我也有句名言：專家只會做磚，才子只會賣材，這個社會上盡是些欺世盜名的人。奉波是才子，但除了賣材之外我還會殺豬，不同的是別人用刀我用筆。

　　往后的許多日子，小濤總是站在門外的走廊上，旁若無人地吹著他那根長滿銅銹的笛，夢想著有一天把他的笛子吹到北京去；小曠趴在書桌前，不停地演算他那些高深莫測的計算題，厚厚的稿紙上畫滿了各種奇怪的圖案，而他的腳下，是一堆稿紙；我會在臺燈下一直待到很晚，困了就用筆尖撐住下巴，聽火車從不遠處呼嘯而過。在這么安靜溫馨的夜里，唯一醒著的，我想就是我們這些即將高考的學子了。

　　太陽升起，然后落下，歲月從指縫間偷偷滑過。我們就像上了弦的表一樣，周而復始地做著那種三點一線的機械運動。從學校到小屋到食堂再到小屋。我在門口貼了一副對聯：

　　一間小屋住了兩三個劍客食用四五毛飯菜經歷六暑七寒遭受八磨九難可謂十分辛酸；

　　十年寒窗進了九八個學校拋卻七情六欲苦讀五經四書考了三翻兩次今年一定考中！

　　墻上的日歷一頁頁剝落，轉眼又是新的一年。我打碎了自己最心愛的儲蓄罐，買回了一本厚厚的數學參考書，在書的第一頁寫下了自己的學習計劃。我把珍藏在床頭的那一沓涂滿香水的信翻出來，用火燒毀。當紙片紛飛的時候，一同燒毀的，還有我那青澀但卻純真的愛情。時間改變了很多東西，那個曾經坐在自行車后座上的女孩哪兒去了呢?

　　我深深記得在“劍客居”里的那些日子，我們聚在一起，彼此訴說心中的理想，訴說那些美好的愿望，訴說成長的煩惱，一直說到淚流滿面，然后抱頭大哭。哭過之后各自回房，繼續筆下那些艱難晦澀的工作。有時候實在累了，我就搬一把小椅子坐到門外的陽臺上。風從河岸上吹來，夾著泥土和小草的芳香；月光從樹縫里漏過來，落在我身上。我就那樣坐著，看螢火蟲在夜空里一閃一閃地飛。我想，當樹葉全部變綠，花兒凋落幻化成青果的時候，我們就該高考結束了。還有的時候，我會在深夜跑到樓頂上，仰望蒼穹。天上滿是星星，可我卻看不清楚自己的路。泰坦尼克號里有人說：“船長，請你告訴我，我該去哪里？”我該去哪里，誰能告訴我？

　　高考一步步逼近，坐在教室后面的那些同學已經開始亂起來。他們打牌、喝酒、逃課、戀愛，每年都這樣。只有坐在前排的同學才像被粘在了座位上似的，長在那里像一座碉堡。

　　當高考倒記時只剩下三天的時候，我們把書全部抱來當柴燒，做了一頓香噴噴的飯，沒想到用書燒飯會這么香。我想書的唯一用處就是燒了做飯。然后同學們彼此寫了一些祝福的話，平時學習上的明爭暗斗沒有了，有的只是依依惜別的真情。到這時候我們才明白老狼的那首歌：誰說畢業遙遙無期，轉眼就各奔東西……

　　最后的那個周六傍晚，媽媽依舊站在樓下的報架旁，手提大袋的食品，等我下課。

　　我走進了高考考場。我從考場里出來。考完之后我整整睡了一天一夜，然后是異常漫長的等待。6月28日是出分數的日子，那天我早早來到屋后的那個小山坡上，用手機把考號發送出去。然后就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等待那驚心動魄的時刻到來。

　　現在，小濤已去了北師大，我考進華大中文系，小曠卻高考落榜，搭上了南下的列車，湮沒在滾滾的人海之中。我依舊會常常回想起在“劍客居”里的生活，想起那些失散的朋友，落得滿心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