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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希望確認給自己貼的標簽是否正確

　　雖然在咨詢記錄上登記的是本科二年級的學生，但當我見到張帆時還是感覺他比實際年齡稚嫩得多，乖乖的，很沉靜。

　　張帆是有備而來的。上大學至今已經有兩年時間，但是他感覺自己總是沒有進入狀態，而且情況似乎越來越糟。所以從大二開始，他選修了心理學，并且根據所掌握的知識開始探索自己的問題。張帆給自己貼的標簽是接近焦慮型人格和依賴型人格。

　　張帆分析自己的問題在于缺乏自信心，找不到生活的目的和意義，生活缺乏動力，對這種狀態不滿意，也沒有改變的動力和方法，因此他認為自己心理不健康。

　　很明顯，這次咨詢，張帆是來要確定答案的。他希望從咨詢師這里確認他給自己貼的標簽是不是正確。

　　了解到張帆的目的后，我直言不諱地告訴他，心理咨詢是一個幫助來訪者梳理生活事件、情感和思維的過程。來訪者在向咨詢師敘述關于自己的困擾、擔憂、恐懼等一系列情感以及承載情感的事件的過程中，提高對自己的認識水平。具體來說，來訪者在咨詢過程中將心中纏繞在一起的各種混亂的事件、沖突、情緒等一一陳列在眼前，從而梳理出優先次序，看到各樣的因果關系，使自己變得更清醒、更具有判斷和選擇的能力。

　　我希望通過這樣的解釋，能夠讓張帆對心理咨詢進行重新定位和思考，促使他從僵化的設定和期待中退回來，回過頭來審視自己是否需要進行以后的探索。

    他距離自己的感受很遙遠

　　經過一周的思考，張帆放棄了想要一個明確答案的目的，抱著開放的、自我探索的心態再次走進咨詢室。

　　我們首先探討了張帆的家庭和成長環境。

　　張帆是在大家庭中長大的，父親是長子。從爺爺到父母都在同一家國有企業工作，他與父母和爺爺奶奶的關系也一直很融洽。在張帆的描述中，我感覺到他的家庭是比較傳統和嚴謹的，而這樣的氣質也正符合他給我留下的印象。

　　父母對張帆的要求比較嚴格。而他從小就是個聽話的孩子，不淘氣，學習成績也一直很好。我讓他回憶一下和父母關系中印象深刻的事件，他說：“上小學二年級時，有一次考試成績不好，受到父母的批評，心里很難過。”

　　張帆敘述這件事時，不帶任何感情色彩，聽起來就像是在訴說別人的故事。這樣的事件對于有些孩子來講，的確是一件平常之事，但是針對張帆的性格特點，以及他當時的年齡，足夠構成一個創傷事件——這也是至今他仍然能夠從眾多的生活事件當中，將這件事情提取出來的原因。

　　我讓他回憶一下當時有什么感受，他說“很害怕，覺得自己沒學好”。看到張帆如此平靜地述說當年的害怕，我的心里非常難過。因為雖然他在述說害怕，但他卻不能感受到一絲的恐懼——他已經很習慣壓抑自己的感受，他距離自己的感受很遙遠。

    青澀故事中的情感流動

　　接下來的咨詢中，張帆提起了自己曾經的一段青澀故事。

　　五年級時，張帆參加了學校的藝術團，對團里一個四年級的女生很有好感。女孩子的性格很文靜，長得也很漂亮。這些都深深地吸引著年幼的張帆。六年級時，他開始與女孩子有較多的接觸，并且了解到原來女孩對他也很有好感。

　　小學畢業，張帆升入離家較遠的重點初中，之后有一年左右的時間沒有見到女孩，始終很想念。初二那年，女孩也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張帆所在的初中。“在新生榜上，我一下子就看到了她的名字。”

　　于是，每天早晨他們都會在學校門口相遇，一起推著自行車進車棚，一起上樓。張帆說他們并不是提前約好的，所以至今他都對能經常與女孩在校門口相遇這件事感到奇怪。也是從那時起，他們開始通信，大約往復十封左右后，被父母發現了。父母擔心張帆與女孩的交往會影響他的學習，溫和地建議他有事情打電話，而不要再用通信的方式與女孩交往。

　　很快到了初三，張帆將全部的精力投入學習中。也是在那段時間，女孩的成績逐漸落后了。一年后，張帆考取了重點高中，畢業時女孩送給他親手制作的禮物——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在女孩心中的地位。

　　從高中開始，兩人一直都沒有再同校過。因此他們的關系逐漸疏遠，直到女孩提出分手。

　　“升入高中后學習更加緊張，我幾乎把全部的時間都投入學習中。因為兩人不在一校，距離遠了，也能明顯感覺關系不像過去那樣親密。”張帆說，自己當時的想法是，兩人即便分手了也可以做朋友，以后有機會可以再繼續。而現階段，準備高考是他最重要的目標，所以，對于分手的提議，他也表示同意。

　　在張帆的敘述中我幾次被感動，甚至不自覺地流下眼淚。而我同時發現，在敘述家庭和自己的情況時，他的表達不是很清晰、很流暢，容易丟失主題，沒有明顯的情感流露，也不能讓我產生明確的印象；但當他談到關于那個女孩子的很多信息時，我明顯能感受到情感的流動——他敘述的邏輯性變得很清晰，聲音顯得很輕快，表情看起來很柔和。

　　我將自己的觀察和感受反饋給張帆，希望他能進入自己的情感。這促使他又探索出了曾經發生在他生命中的很多更美好、更感性的回憶。他說，當他與那個女孩子在一起的時候，自己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可以從一個處處守規矩的人，變成一個敢想敢做的人，有無限的能量，充滿了活力。

    被壓抑的情感會以癥狀的形式表現出來

　　張帆過去從來不把考試當回事，但是從高二開始，他會在考試前感覺緊張，而且成績很不穩定。“考試前總是提醒自己不要想考試的事情，但就是沒辦法控制自己的焦慮情緒。當考試結束，不管成績怎么樣，心情就會放松下來。”

　　談到和女孩分手那段經歷，張帆說，升入高中后兩人的關系變得越來越疏離，他也能預感到將要有一些不好的事情發生，感到很緊張。但是準備高考的壓力又讓他不能采取任何行動，只能是被動的等待著，似乎是在等待著一個不幸的的判決。他對女孩提出分手的事早有預期，等到她真的提出時自己并不感到驚訝，心情反而放松了。

　　這讓我聯想到他考試前的狀態——考試前非常緊張，考試結束后也不管成績如何心情就完全放松下來。我從張帆的描述中提煉出這兩種緊張與放松，讓他自己進行對比，他很快意識到了二者之間的聯系——為了學習壓抑自己的情感，而被壓抑的情感會以癥狀的形式表現出來。

    他找到一條貼近自己的心靈之路

　　進入大學后，張帆在生活和學習上都有很多的不適應。他的感覺是，生活沒有人管理，學習沒有人安排，變得太自由了，這種自由讓他感到無所適從。他更不知道原來那樣拼命的學習又是為了什么。逐漸地，他被一種無意義感和無目的感困擾著，平時總是思考為什么要活著，活著的目的和意義又是什么。至于他最看重的學習也一直都不能進入最佳的狀態，每一次面臨考試都會感到緊張，反復勸說自己也不能打消焦慮的情緒。

　　——而這些，正是他走進心理咨詢室的原因。

　　在很多時候，情感是最具推動力的。從五年級開始，女孩成為張帆情感的目標和動力，陪伴他走過6年時間，成為他的幻想和情感的重要依托，也是他生命能量最重要的部分。當他為了高考失去情感寄托后，又很快進入沒有人安排、沒有人規劃的很自由的環境。在大學里，不再有人對他提出要求，不再有人告訴他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他可以繼續努力學習，也可以放任自流。正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張帆變得迷茫了。

　　在每一個人生轉變的階段，人們都需要有一段時間去適應新的環境，適應的時間因人而異會有所不同，導致適應障礙的原因也很復雜，其中很重要的一點是壓抑自身真實的情感。每個人都會遇到挫折，過去的挫折如果沒有得到較好的處理，就會在面臨壓力的時候顯現出來，導致焦慮、抑郁、缺乏自信等負面情緒。

　　張帆的領悟能力很強，在我的建議下，他給女孩打了電話，兩人在電話里又哭又笑，敘述了很多當年沒有表達的感受。他告訴我，這樣的交流讓他感覺心中的一塊巨石被移除了。

　　咨詢結束的時候，張帆告訴我，他并不確定將來與女孩的關系會有怎樣的發展，目前他也仍然沒有找到生活的目標和方向，但是他找到了一條路，一條貼近自己的心靈之路，沿著這條路，他的方向會逐漸變得清晰。